漂泊在外已经有些年头,心中最不舍的依旧是故乡和故乡那些曾经亲切而熟悉的乡音,但是,漂泊得久了,故乡的影子已经渐渐模糊,耳畔再也难以听到熟悉的乡音,唯一可以寄托的,是我手中杯里常年不换的“猴魁”,我虽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,更不是一个大富大贵的人,但我对“猴魁”的热爱,就像我爱着自己的故乡黄山太平的猴坑,这种爱与生俱来,无法割舍……
从我很小的时候起,就知道门前大山上所产“猴魁”非同一般,因为我从祖背和父辈的口中不止一次听说过——“猴魁”获得过万国博览会的金奖,据说,那个沉甸甸的金奖,是许多人,更是许多茶梦寐以求的荣耀,但它却最终降临在这个名字俗气无华的山村里……
其实,产金奖“猴魁”的地方不过方圆几里,天下之大,却惟独只有故乡猴坑的一片产最优质的“猴魁”。猴坑位于黄山北麓,低温多湿,终年云雾缭绕,土地肥沃,富含多种微量元素,所以能出产“猴魁”,不能说是奇迹,只能说是上天对这片土地的厚爱了……
听祖辈说,先祖几百年前就已经开始在村后绵延的大山上种茶采茶,然后炒茶卖茶……在我童年的时候,故乡猴坑依旧是偏远闭塞,村子里的茶园大多位于青山绿水环抱的半山腰,每年谷雨前开园采摘新茶,立夏前停采。采摘时间只有短短的半个月左右。而且采摘时严格做到“四拣”——一拣坐北朝南云雾笼罩的茶山上茶叶;二拣生长旺盛的茶树采摘;三拣粗壮、挺直的嫩枝采摘;四拣肥大多毫的茶叶采摘。将所采的一芽三和四叶,从第二叶茎部折断,所留一芽二叶俗称“尖头”,就是制作猴魁的上好原料。
故乡生活的旧事许多已经了无痕迹可以追寻,但依旧清晰记得:云雾笼罩的上午,大人们嘴上嘻嘻哈哈,但手上从不曾停下,浓厚的云雾里只听见人声,却看不见人面,我们倒可以凭着声音判断哪里是父亲,哪里是母亲……这样的采摘只能持续到雾退之前。午后,大人们忙着拣尖,再经杀青、揉捻、烘烤等工序,当天,脉脉含香的“猴魁”就制成了。但是,那些年茶叶卖不上好价钱,祖辈的生活艰难而辛酸,在艰难辛酸生活的背后,他们大多都如我的父亲——养成嗜茶的习惯,即使在饥荒的年代,许多人也是整天到晚一个茶杯不离手,松树柴大铁锅,山泉水加上自家的猴魁……那个味道,让人迷恋,让人沉醉,更让人怀想。这几年,猴魁的价格一日千里,让父辈喜悦,更让他们“惶恐”,因为曾经,他们每年都要留点上等的猴魁自己享用,但如今,精明的茶贩肯出天价,把乡亲们最后一点茶叶席卷而去,更多的日子里,父辈们只能念叨着猴魁的名字怀想那曾经让自己陶醉的幽香……
大哥毕业后招飞当了飞行员,把父母都接到了青岛;我大学毕业后分在一家学校当老师,我们都远远地离开了故乡,偶尔深夜辗转的梦中,我们会念叨猴坑的名字,我们更会念叨猴魁的味道……这不是岁月所能淡化或者剥夺的深情,因为猴坑是我们灵魂的故乡,无论我们住在哪里,只有猴坑是我们心灵唯一的栖息地!无论我们喝着别的什么茶叶,我们都要不自觉地以故乡的猴魁为标准,来一番细致而且不厌其烦的比较……已经很少再有机会回到故乡,但只要有机会,每次回到猴坑,都要向亲戚朋友讨要一点故乡猴坑的猴魁,就像父亲所说:现在到处都可以买到所谓的猴坑“猴魁”,但那些冒名的猴魁,只是学着做出了一点正品猴魁的样子,至于品质,那只能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了……父亲只愿陶醉在“猴魁”的淡雅和丝丝香甜里,喝了多年“猴魁”,这个习惯不是瞬间就可以改变的。我知道,父亲和我们的的骨子里天生就有着与“猴魁”与生俱来的缘分,一旦“猴魁”离我们而去或者我们离“猴魁”而去,都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,因为我们的灵魂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径和方向……
如今,我生活工作在陌生的城市里,每天无论备课还是讲课,我的手边从来不能少了一杯“猴魁”。虽然我长年远离故乡,但每年的春天,新茶刚一上市,父亲都会蹒跚地回到故乡猴坑为我们“搜寻”猴魁,父亲选猴魁的喜好是:两端略尖,叶片扁平匀整又肥厚壮实,全身披满白毫,色泽苍绿,茶叶主脉呈猪肝色,入杯冲泡后,芽叶展开舒缓,舒放成朵后两叶抱一芽,茶汤清绿,香气高爽,蕴涵兰香,回甘悠久……其实,父亲费力而且用心找寻的猴魁,正是我们灵魂里故乡的味道啊!
来自故乡的“猴魁”正被我一杯杯地享用。我离故乡太平猴坑已经是飞机40分钟,火车6个小时,自己开车三个半小时的距离了,我离她不算太远,但其实已经离她很久,我可以慢慢享用曼妙的“猴魁”,却再也听不到云雾里亲切的乡音;我可以看到“猴魁”在我杯中顽皮地上下跳跃,却再也看不到那些满头大汗揉捻“猴魁”的乡亲,所以我这些文字里弥漫着的“猴魁”的清香只有我自己的灵魂才能闻得着、看得见……